中印边境争端远不是外交部门能够协调处理的,如同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如果印方认为模糊、拖延边境争端对其有利,那么即使中方再诚恳也不会取得任何进展。
在中国印制的地图上,西藏南部有一片地区只标志寥寥无几的城镇地名。不了解情况的中国人如果想去那一带走走,离很远就会被边防军挡住,印度军队就在对面。他们会发现那片地区事实上只在中国地图上属于中国。
如果换一张印度地图,那片地区是印度的“阿鲁纳恰尔邦”,定居在那里的印度人比全西藏的人口总和还多两倍。目前中印两国的实际领土控制线是中国一直不承认的“麦克马洪线”。画在中国地图上、实际却在印度控制下的土地有九万多平方公里。
事实上,二十世纪以前,这一段中印边界从来没有明确划定过,而是以东方式的模糊形态按照传统进行实际控制,甚至有双方都不管的地段。随着英国势力沿着印度大陆不断向北扩张,与西藏发生碰撞,出现了需要以西方式主权精确划界的问题。
1914年3 月,在印度的西姆拉,英国政府代表麦克马洪提出了一条英方勘定的分界线,那条分界线与此前国际上习惯认定并在各种官方(包括英国)出版物和地图上一直沿用的分界线不同,大大向西藏纵深推进,把原本在西藏境内资源最丰富的九万多平方公里划进了大英帝国的印度殖民地。
无法确切知道当年西藏当局的动机,有一种说法是麦克马洪许诺给西藏五千支枪和五十万发子弹,还有一种说法是西藏人根本不明白边界被篡改了,如英国人贝尔所说“西藏人不会画地图”,反正西藏代表在那个条约上签了字。
因为北洋政府正在忙于内战,但也表示不承认“麦克马洪线”。即便地方政府签字,没有中央政府同意也是无效的。因此,在西姆拉会议之后二十年时间,出于担心合法性不足,英国一直没有公开宣布条约,也没有在她出版的地图上改变中印边界的传统划法。
那个传统边界和“麦克马洪线”之间所夹的九万多平方公里,就是中国和印度争执至今的。现在,中国出版的地图继续按传统划界,印度地图则早已经把“麦克马洪线”当成了正式的合法边界。
1950年以前,“麦克马洪线”只是个理论,不管双方的地图怎么画,那片地区没有驻军,不设边防,行政建制也不存在或徒有虚名,老百姓按照祖祖辈辈的方式生活,国际政治与他们无关。
1949年后,大概是新独立的印度看到一个强大的咄咄逼人的新中国正在产生,而且即将向西藏挺进,只有趁其尚未全面控制西藏以前先下手为强,从1950年,印军开始向北推进,到1953年,“麦克马洪线”以南地区全部被印度实际控制。
解放军那时刚刚进藏,没有能力做出实质性反应。当时的印度政府在国际社会又对新中国采取友好姿态,中国也不好翻脸。
在边境扩张方面,印度一向采取锲而不舍的积极姿态。1961年11月,尼赫鲁总理向拉达克和东北边境特区驻军发出了新的命令,我们的守备部队接到了尽一切可能向前推进,积极占领整个边境。
在陆军总部的会议上,尼赫鲁说:哪一方修建一个对立的哨所,那么它就将成功地在这一特殊地域建立自己的主权,因为实际上的主权十个有九个都会得到国际法的承认。
除了印度在边境不断进逼,对1959年的西藏叛乱,印度也同情叛乱一方。印度还收留了逃亡的达赖喇嘛。叛乱藏人的游击队还以印度领土为基地继续骚扰西藏。于是,中国在1962年发动了“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
1962年的中印边境战争,中国原本已在军事上取得绝对优势和胜利。击溃印军,向前推进速度之快,有时连中国军队的指挥系统都无法控制。
当时中国方面除了有部队士气高,战斗力强的优势,还得到战区老百姓的支持。由于那一带历史上一直为藏文明覆盖。被称为“风流神王”的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就出生在“麦克马洪线”以南的印控区。老百姓对西藏是有向心力的。
中国军队的供给靠老乡支前,靠牦牛运输。家家户户都出人,十二三岁的孩子也支前。还有伤员烈士,都是靠老乡背。没有老乡,很难想象最终的结果。
当中国军队取得重大胜利的时候,中国政府突然宣布单方面无条件撤军。中国军队接到的命令不仅是放弃全部收复的失地,撤回到“麦克马洪线”,还要再从“麦克马洪线”后撤二十公里,与印军脱离接触。
结果印军不但轻易返回原来控制的地区,又趁虚而入,继续向北蚕食推进,建哨所,修工事,反而多占了上千平方公里的土地。
藏南地区比西藏任何其他地方都更富饶的地方。那里地处喜马拉雅山南麓,海拔下降到一二千米甚至几百米,有印度洋暖风的滋润,属亚热带生态环境。土地极其肥沃。植物茂盛,能够生长菠萝香蕉。自然景观奇异。
那里矿产丰富。雅鲁藏布江著名的“大拐弯”,可利用的落差2230米,可建成世界最大的水电站,装机容量最低为4500万千瓦以上,是三峡电站的四倍,投资却比三峡低得多,又没有移民、生态、战争灾难一类的问题,却被“麦克马洪线”拦腰切断。
正如六世达赖仓央嘉措写的情歌:压根儿没见最好,也省得情思萦绕。原来不熟也好,就不会这般神魂颠倒。
最近有两则非常吸引人注意的新闻,一是越共中央总书记率领数名政治局委员组成的高级代表团抵达北京,此后中越双方发布了联合公报,表示要共同管控好海上分歧,并宣布成立海上、陆上、金融合作三个工作组,构建陆海统筹合作的中越关系新格局。二是印度宣布在“阿鲁纳恰尔邦”(即我国藏南地区)实施《武装力量特别权力法案》,几天前印国防部还宣布在“阿邦”加强部署,增兵8000人,新建设35条道路,建造54个边境哨所及72个营地。中国与越南在海上边界问题上存在客观争议,而越南是中国推进“一带一路”战略中具有核心意义的东南亚重要国家,这次中越积极互动表明两国不愿使争议模糊了中越之间巨大的共同利益和合作前景。与越南相似,印度和中国也在多段陆地边界问题上也存在争议,但是针对这些争议,中印之间的互动力度和成果明显不及中越,而对于中印这样的大国而言,纵容局部争议绑架整体战略利益显然非常不明智。对于多年悬而未决边境问题,中印两国可能取得实质性进展,为中国在南亚实施“一路一带”创造一个良好的战略环境吗?
从1981年到1987,中印两国已经举行了8轮副部长级别的边界问题会晤,而从1989年到2005年,双方的联合工作小组又举行了15轮会谈。但是因为牵涉的争议领土面积实在太大,谈判双方难以取得满意的效果。针对争议领土的谈判没有取得进展,但是现实又要求尽快稳定边境问题,为两国关系兜底,于是中印双方推出了《关于在中印边境实际控制线地区保持和平与安宁协定》(1993),《关于在中印边境实际控制线地区军事领域建立信任措施的协定》(1996)两个关于实际控制线的协定。根据著名印度专家毛四维的研究,实际控制线的意义有三:“一是‘不动武’,即必须用和平手段解决边界问题;二是‘不过线’,即以地面控制现状为基础,在地图上协商画出一条双方共同承诺互不逾越的界线;三是‘临时解决,长期搁置’,即把‘最终解决’的难题留给未来”。显然,双方当时想要达到的效果就是在不损害各自对领土主权声索的同时,能够获得一条可以长久搁置的“临时界限”,以共同管控冲突,营造两国友好交往的大环境。
然而,虽然双方明确实际控制线的重大意义,但澄清实际控制线的过程却异常艰难,尤其是印度方面的态度常常发生反复。一方面,印方常常采用增兵、基建等各种手段强化“实际控制”,印度领导人也多次访问“阿邦”进行“主权宣示”活动;另一方面,由于双方对实际控制线走向并没有统一认识,因此对于中方偶然越线的行为,印方也纵容媒体大肆渲染“中国入侵”。印方的这些行为使得原本就脆弱的实际控制线变得更加微妙,虽然2005年双方又签署了《关于解决中印边界问题政治指导原则的协定》,但此后边境问题却一直处于发酵状态,不但出现了多次“帐篷冲突”事件,而且还在李克强总理和习近平主席访问印度期间爆出边境,使得本应该沉淀的边境问题被一次次推上风口浪尖。
印度人民党总理莫迪上台以来强调与中国合作搞经济建设,中印边境争议可能因此而缓和吗?应当说莫迪想推动印度经济腾飞的愿望是真诚的,想与中国在投资、基建、贸易等方面合作的愿望也是真诚的;但与此同时,莫迪想要与美日合作提升军事实力,确保印度区域内的霸主地位,并防范中国的想法也是真诚的。这样一来,莫迪就走上了尼赫鲁当年“经济东方,政治西方”的中间道路,然而这样看似两全其美的道路实际上却自相矛盾。毫无疑问,印度与美日合作的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中国威胁,印度国内也存在一大批精英认为坚守实际控制线,无限期拖延解决边境问题对印方不利,因为中印之间的经济和军事实力差距不是在缩小而是在扩大,越拖延反而对印度越不利。因此他们主张模糊处理现有的边界问题,为“中国威胁”造舆论,强调越南、日本、菲律宾等与中国有领土争议国家的统一战线。
此外,印度国内的政治也使得其很难通过一揽子方案解决边境问题。印度政坛的一个趋势就是权力分散化、地方化。之前,诸如印度人民党、国大党之类的大型政党也需要和地方党派、中小党派合作组成联盟才能执政,这样一来就限制了大党的政策回旋余地。如果要在涉及到领土争议的敏感问题上妥协,想要得到联盟内其他政党的支持往往不容易,因为小党和地方政党往往会采取民粹的强硬立场,以争取民意。在明知自己不太可能进入外交或国防领域情况下,地方党派和小党倾向于采取这种廉价的民族主义立场。去年,印度人民党取得了人民院的多数席位,莫迪上台取得政权,虽然他摆脱了政党联盟的掣肘,但是印人党本身就是所谓“印度教民族主义政党”,惯于对外打强硬牌招徕选民,因此也不可能突然放弃这种立场。很显然,对于印度国内各政治派别而言,对华强硬能够获得短期的廉价政治红利,而对华妥协合作虽然能通过基建合作、贸易互通等方式产生经济红利,继而产生可持续的政治红利,但是短期内却可能引起民意反弹。
由此看来,中印边境争端远不是外交部门能够协调处理的,如同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如果印方认为模糊、拖延边境争端对其有利,那么即使中方再诚恳也不会取得任何进展。我们只能期待莫迪不要止步于眼前的政治红利,而将目光投向中印两个新兴亚洲大国不可限量的合作前景。值得期待的是,在习近平主席去年访问印度后,莫迪提出“核实实际控制线将极大推进我们维护和平与安宁的努力,请求习主席重新启动已停滞的核实实控线进程。”而今年3月23日,中印边界问题特别代表第十八次会晤也在新德里举行,谈判能否在莫迪下月访华时取得实质性成果我们拭目以待。